【第四章】 3月11日
【2011年五月的采访】
到现在闭上眼睛,各种各样的回忆都会浮现出来。冰面在摇晃的触感,地面被顶压起来的振动,脚肆意抖动的恐怖感……冰场毁坏的一瞬间,全部历历在目。那天正好学校的考试休假期,所以我白天就去冰场练习了。从外国商演回来的末永巧前辈也在,和我一起练习。那个时候冰场没什么观众,是包场的状态。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在小时候,在这个冰场上我经历过好几次大地震。小学二年级、三年级的时候大概,晚上练习的时候发生几次连续的五级大地震。那时妈妈在冰场旁边的DAIEI做着和西装有关的工作。想起DAIEI公司的外面都是玻璃大窗,妈妈办公的地方又到处都是大架子,我自己遭遇地震的时候一直十分担心:“妈妈没事吧?”这种心情,对地震夺走我家人的恐惧一直留在心里。但真正发生大地震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311那天也是,小时候的记忆涌起来,“哇!不要啊!”只能一边叫着,紧紧抱住巧君。巧君按住我的头一直对我说:“没关系!没关系!” 但我还是一个劲的叫着“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真的好可怕。摇晃的声音是不寻常的,无法想象是这个世界。鞋架撞击倒下的声音,入口的玻璃门震飞的声音,全部听得见。各种猛烈撞击的声音……所有的门都“砰”的一声打开了。“别这样啊,等等啊!不行了啊!这里……”我真的哭了。
就这样一直到似乎停下来了,“啊……终于结束了么”我刚松一口气,“乓——”的一声巨响,原来是冰场的横墙(其实翻译者不知道这是啥东西难道是挡板?)轰然倒掉。已经过了摇晃最激烈的时候了,渐渐收势的时候想“啊终于要停了么”,刚一想就“砰——”终于这个时候巧君说“这里呆不下去了”。而我还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然后我们镇定了下来,逃出去的时候几乎是爬着出去的。因为真的脚已经僵掉了,动也动不了。冰鞋也没套刀套,刃就这样没保护的逃了出去。在水泥地上带着刃走,刃已经被破坏得烂糟糟了。“这可太糟糕了”,不管如何先把冰鞋脱下来吧。因为不想就这样放开冰鞋,一直拿在手里……(啊~对冰鞋的爱啊~~~)
外面好冷。我穿着短袖的练习服出来,而外面冷得几乎是下雪了。包括日本队服在内的行李、鞋子等等都陷在冰场里面。之后来过好几拨余震,很多人在这之中逃了出来。这时雪势已经变成了暴风雪。我和巧君正在发愁“怎么办……”,从里面逃出来的人告知了冰场里的状况,我愕然了。水管道、下水管那些东西都是在冰场的天花板里铺设的,那些东西都爆裂了,整个馆内都被淹了。冰场的建筑管道全部坏掉了……什么也做不了,正说着“怎么办”的时候,冰场的教练把我的东西拿了出来,我得以穿上了外套……勉勉强强,终于得救了的感觉。
地震发生时我的家人都分散在各地。我在冰场练习,姐姐在同一个冰场打工完正在回家途中,妈妈在家里,爸爸去工作了。最冷静的,是姐姐吧。刚走了不久就冲回冰场,快马加鞭赶到我身边,“没事吧!”这样安抚我,之后妈妈也从家里跟着过来我们三人一起去了避难所。(好姐姐)
路上电线杆倒了,水管破裂了,下水道口盖子也飞掉了,到处都淹着水。没有电,一切都渐渐沉入黑暗之中。“这一切怎么了……”我只有茫然。家里庆幸只是卫生间的墙塌了,房间的墙壁、天花板、柱子出了裂痕。但是架子上的东西全部甩出来了,钢琴也倒了。看到这种种情况,我知道“真的是糟糕透顶了,这些……”。但没有电、什么也没有,我并不知道地震实际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不管如何那一夜先在避难所安定下来。父亲还没有从上班的地方回来,所以我、妈妈、姐姐三个人在两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里住了一夜。非常狭小的空间,每个人只有一块毛毯,靠在一起睡觉……真的好冷。只有用汽油发电的灯给点光。没有暖气。真的好冷。
紧接着真正让我吃惊的是第二天。之前我想一定只有内陆遭受灾难。早上,报纸送到避难所,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从那天起的四天里,我在避难所什么也做不了,整日望着天花板怅然,思考了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练滑冰了”“不,这样的情况下不可以滑冰”,“不滑冰才对吧”。当时和我同校的东北高中的棒球队也面临“能不能去甲子园”、“该不该去甲子园”这样的问题。虽然我的问题没他们那么重大,但是也有相似之处。“我最好还是去做志愿者吧”我也这样想过。做运动员做到这种还可以的地步,对于避难所之类的,我应该能派得上一点点用处吧。最初,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的滑冰。不过等镇定下来以后,我开始想自己的事情了,“我的滑冰人生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偏巧遇上了千年一遇的灾难、冰场也坏掉了呢……这样的事情翻来覆去想啊想。这避难所的四天还有之后的一周左右的时间,我都在思索。
地震后的10天,我再次开始训练了。当然仙台是滑不了了,我去打扰了都筑章一郎先生所在的东神奈川冰场,对,就是佐佐木彰生选手他们的冰场。因为受到了神户慈善演出的邀请,我必须开始滑冰了。10天没有练习,完全做不了跳跃了,因为没有肌肉了(10天OMG)。最明显的是,大腿内侧的肌肉完全没有了。从那时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月吧,差不多回来了,但是还是不够。大腿最细的时候,只有现在的四分之三那么细。我是一不练习就会变瘦的人。大概现在退役的话,会变得骨瘦如柴吧【笑】(…………)刚开始重新练习的时候,3A勉勉强强能跳(这让多少3A不能的小盆友心碎啊……),四周跳完全歇菜了。
再这之后不就扰乱我心神的,是地震发生时的记忆……平时一般我都是努力记住“形象”(IMAGE),做跳跃的时候也非常注重训练“形象”。状态好的时候,一边跳一边就能3D立体的看到自己跳跃一瞬间的样子,会知道“啊,这里弯了,稍微伸直点”。状态好的时候,真是360度视角全开。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原来这就是慧眼的构造)。地震的光景也全部看到了,全部记着了。明明我一直搂这巧君,为什么就全部看到了呢。地震不久后的时间里,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地震的情景……因为地震的印象太深刻了,又加上我习惯做“形象”的训练,结果就满脑子都甩不掉的地震形象。这番记忆太痛苦了,所以我都不想闭眼睛,在避难所的时候我就老看天花板。睡觉的时候地震就进到梦里去了,地震后的三天左右一直做噩梦。啊,今天净说这个了……不不,我已经没事了【笑】,不过总归来说,很可怕。
之后看了四月的莫斯科世锦赛。卡钦斯基大展拳脚,对此……我当然就燃了!说实话,我好不甘心啊。我现在很不甘心!不是在同一场比赛上输掉的,我虽然世青赛取得更高的名次,但是那可是世锦赛!在那么特别的比赛上,SP和LP都完成了四周跳,还有那个名次!真是……悔恨啊!这赛季已经在COR上输给卡钦了,这次又一次,几乎抹掉了世青赛的差距,我是全面落败啊。
看完世锦赛的男单长节目,我晚上到三点都没睡着。气得“KUSO——”(你还真爱KUSO啊……)。“他都跳成那样了,我还跳不出四周跳。”正好那个时候,有PIW的演出,我在FINALE上挑战四周。可是十次公演当中,我只成功了两次,就这件事情我也超级悔恨啊!“为什么我就跳不了呢!啊!”一边想着,一边在脑子里一遍一遍YY四周跳的“形象”,结果就越来越兴奋,搞到三点也没睡着【笑】。
但是果然,有卡钦斯基这样的选手,我升到成年组来真是太好了。互相激励的去滑冰,很好。COR留下的悔恨促使我努力,于是获得了全日短节目第二。四大洲得第二的时候,心里绝对是记着COR的悔恨。这些悔恨,成了我变强的动力。这次这些动力又增加了。从原来的三个变成了六个(悔恨的数量都记得那么清楚?)。我很高兴这些动力就这样变成了我脚下的弹簧,让我能做跳跃了。
现在的我要参加世锦赛……根本不可能啊。果然日本的选手们实力雄厚,我没法战胜上面的三个人,今年我是这样认为。但是接下来……我想要出场!高桥选手、小冢选手、织田选手,能不能战胜他们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拿出追赶的劲势。索契已经临近,为了能够出场,下次我必须要有差不多能去世锦赛的势头。下次就不会说我是刚从青年组升上来的人了,我必须有作为成年组顶尖选手一员的自觉去努力(自封自己为成年组TOP一员的某二郎……)。
可是这之后的练习要如何是好啊……还不知道呢。先暂时打搅一阵东神奈川冰场吧……仙台冰场不能滑冰了,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是似乎传来了很多关爱的声音:“结弦的练习场所没事吧?”特别是关西冰场的滨田老师和岳斗老师非常担心我,为此联络了奈奈美老师。真心的,太感谢了。但是中部和关系离仙台太远了,我不能一下子适应,去打扰他们好么?我这样担心着。
在此间,东神奈川,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都筑老师所在的地方,去都筑老师那里吧,我想。呼呼呼,都筑老师,以前可凶了。但是现在,完全不会对我大声斥责了。不对,其实他在我练习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了。都筑老师只要在那里,我就安心了。陈伟群在跟着他那个年老的教练时也曾说过,教练几乎没有所谓的指导,他只要在身边就可以了。我也是同样情况(原来P酱还有一段和二郎那么类似的经历)。
但是我很抱歉的是……我一去东神奈川冰场,那里的扫冰车就坏了。似乎是轮带断了,“啊,我难道是瘟神么?”我想【笑】。但是我之后还是可以练习了……现在想起来最大的感受是,“果然我一直被许许多多的人们支持着”。首先,是直接支持着我的家人。然后是间接给与支持的募捐者们。有很多人应援我……我从支援着我的那些粉丝们、等着我的各位那里收到了许多来信。商演结束的时候我收到的信件里写着:“地震的时候,听说波及仙台,立刻就担心起了结弦君!”还有人在推特上面写“请不要放弃滑冰”。乔尼似乎也立刻在推特上发了信息。还有为了我们灾民努力表演的滑冰运动员们……我在富士台看世锦赛GALA直播,看到了以前曾经和明子酱和静酱(其实是二郎对铃木和荒川的昵称)共同出演过的川口优子,她表演的音乐是日语歌(《千与千寻》的主题曲《いつも何度でも》),那番演技……真是令我感动。还有为了冰场重新开张而努力着的人们。我想因为所有这些人的支持,所以我能生存着……真的,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情。
除此之外,我也被音乐支持着吧。像Bump、HIFI……(这俩JPOP的名字都快听出茧子了)。以前喜欢的那些音乐,地震以后我从里面听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比如BUMP的《Supernova》,FUNKY MONEY BABAYS的《あとひとつ》,HIFI CAMP的《R》。《R》的歌词有“人绝对不会是一个人活着,人是被支持着、被守护着的”,“就像夕阳的光辉拥抱着街道一般 想成为如此温柔的人”(渣翻译啊!歌词原来还挺有韵味的呀!)……啊,超催泪啊。还有听到“我可以做的事情,肯定别人也做得出来,那我该做什么才好呢?”,我想,那我还是应该要去滑冰。在避难所用姐姐的IPOD听着歌,眼泪就止不住的扑扑地流下来……
真的很多人都支持着我,音乐也是。就是因为有这些存在,现在我才能滑冰。然后那么多人支持着我,我又想,这样被宠溺着好么。受着宠爱也好、依赖着他人也好,我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拼尽全力做好就可以了是么……我真的,考虑了好多事情。虽说有了支持我的人我才能滑冰……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这不是输不输给对手、地震、练习环境之类的问题,这是我自己内心的斗争。我必须给自己竖立目标,然后朝着它努力。
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想放弃滑冰了,滑冰的事情已经够了——我这样想。“发生了这样大的地震,我也没办法咯。既然有了这样痛苦的回忆,在滑冰上的那些艰苦斗争放弃也可以了。想做普通的高中生,过普通人的生活。”满脑子这种想法。结果这就是把“不想滑冰”的念头归咎于地震了呢。(震惊啊……也就是其实二郎你就算没地震你也有不想滑冰的挣扎啊,果然是太艰苦了么……)那个时候有一个慈善演出人家问我要不要参加,“去吧!”我想。然后开始滑冰后,我转变想法了,我绝对不想把一切归咎于地震和冰场。真实情况确实是我没有练习环境,状况很艰难。但是之后开始新赛季的比赛,不想被人说羽生因为地震的缘故成绩下滑。当然,我绝对不想失去作为灾民代表的骄傲,但我不是“在地震中还努力着”或者“因为地震的缘故无法努力”,我就想作为一名普通的选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比赛,拿出不受任何影响的实力。
我只有努力了。总之,我能做的只有明确向上的目标。为此我要竭尽全力,要把我能的全部都做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