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舞者”庞清佟健：简单人生，追梦如故
转自：新周网http://newsweekly.ruc.edu.cn/
他们是独具芭蕾气质的“冰上舞者”，婉约抒情的表演让花样滑冰赛场别具风情；他们是践行理想的“堂吉诃德”，用近乎倔强的坚执把“难以实现的梦”化为现实；他们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曾经的小冤家携手拼搏17年后，爱情的种子悄然萌发。你若听过“天生丽质、少年成名”的励志故事，定会觉得他们的故事是个奇迹：历经磨难、从不被看好到世界冠军，犹如他们那套经典节目的曲名impossible dream一般不可思议。
对抗无法匹敌的对手/承受难以承受的悲痛/去往勇者亦畏惧之地/不管多么绝望多么遥远/毫不犹豫地为梦想而战/为了那光荣的使命/即使向地狱进发也毫不退缩/坚守着那光荣的使命/闭上双眼/内心必能得到安宁与平静/无所畏惧带着伤疤的人将战斗到最后/直到摘取梦想中的那颗星。（摘自中央电视台解说员陈滢对庞清佟健的自由滑节目《追梦无悔》的现场解读。）
北京时间2010年大年初三上午，庞清、佟健在温哥华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自由滑比赛中，近乎完美地演绎了一曲《追梦无悔》，感动世界的同时，他们也创造了141.81的自由滑历史最高分，夺得了梦寐已久的奥运会奖牌——重达0.55公斤的银牌。一个月后，他们又收获了职业生涯的第二个世锦赛冠军。
回首往事——别样的人生体验
采访的这天正是3月20日，花样滑冰队的驻地——首都体育馆运动员公寓的冬秀园里一片寂静。身着深色休闲装，沉默着从花园小道上向我们走来的庞清和佟健，比赛场上更显得清瘦。“来吧！”随着一个深沉的男声将寂静打破，这对情侣搭档迈着多年芭蕾训练养成的“小八字步”，步调一致地把我们领到了位于公寓一层的会议室里。
时光荏苒，6岁开始学习花样滑冰、13岁牵手成为搭档的两人都已是而立之年。或许是命运想考验这两个属羊的孩子。组成搭档没几天，教练姚滨就带着“老大”申雪赵宏博去了国家队，由于条件所限，庞清和佟健未能随行。连一个技术动作都没掌握的他们只好留在哈尔滨自己摸索着练习，等待着进入国家队训练的机会，结果这一等就是五年。
没有教练的日子很难熬。年龄相仿的两人在意见不一时也没有教练来“评个理”，常常争执得不可开交。“现在想起来那就是浪费时间啊！”说到这段经历，庞清秀美的脸上满是惋惜。更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漫长的等待，前途的渺茫始终折磨着两个天性要强的少年。“当时确实是看不到希望了，但我们的个性都不服输，不希望自己多年的努力白白浪费，我们起码得拿个全国冠军，因为我们是姚滨老师的学生，他的学生都得是全国冠军。”庞清说得慢条斯理，眉宇间流露着几分倔强。
远在北京的冠军教练姚滨，给了两个迷茫的孩子坚守梦想的希望。在佟健眼里，姚滨不仅是个多才多艺的“多功能教练”，更是传奇的缔造者：“他的学生包揽了冬奥会的前两名，这之前只有俄罗斯人做到过。他就像一个灯塔，为中国花样滑冰指明了方向。”
回想起看不到希望的五年，庞清的回忆并非都是消极苦涩的：“那段经历给了我们激励，是一段不同的人生体验，要没那段经历，我还真不敢说现在能达到怎样的高度。”说到这儿她像孩子一般笑了，纯净中透着几分骄傲，“我俩各方面都比较独立，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否则，我们可能还会很依赖教练。”
经历过“放养”考验的庞清佟健，除了能独自出国参加巡回演出，与国外编导合作编排节目外，大多数训练问题都能自己解决，对于节目的编排也很有主见。这一方面很让教练很省心，另一方面也使他们在表演中对音乐、舞蹈、情感的把握更为细致、传神。
冰上舞者——只期望留下经典
庞清和佟健的独立，也体现在他们对艺术表现力特别重视上。从1999年首次踏上国际成年组赛场至今的11年里，他们难得的古典芭蕾表演风格被花样滑冰界广为称赞。庞清佟健带给花样滑冰的，除了他们教科书般稳健的步伐，惊险、飘逸的抛跳和捻转等技术动作外，还有那份略带忧伤的美丽。此外，他们也会尝试芭蕾之外的表演风格，如探戈、布鲁斯和西班牙舞蹈。
接受采访过程中，谦逊平和的庞清犹如可人的邻家女孩般微笑着。冰场上的她则是另一个样子——时而妩媚妖娆，时而哀伤惆怅，富于情感的表演总能打动观众和裁判。“以前别人都说中国选手表现力不强，我俩很不服，难道中国人的骨子里真的缺点什么吗？”庞清告诉记者，当时憋着口气的他们就在摸索和思考中一点点地前进。
曾练习过冰上舞蹈的佟健具有很好的舞蹈功底，一开始就严格要求着自己和搭档。当他们走上国际赛场时，舞蹈能力已经非常突出了。除了每周固定的芭蕾训练，俩人还经常学习不同风格的舞蹈，观看各种类型的艺术表演，从中汲取灵感。皇天不负有心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两人不仅修炼出了舞蹈演员般优雅的艺术气质，更是学会了用心、用情感去表达，而不只是专注于外在的动作。
“每编一套新节目尝试新的东西，我们都要学习很多东西的，有舞蹈还有音乐。”庞清正为我们介绍着节目的编排过程，忽然问我：“可能是我们学习得还不够呢，那套《布鲁斯》大家是不是还不太印象深刻呢？”回忆起那套传神的《布鲁斯》，我被庞清的谦虚勤奋惊讶了。
流淌的时光洗涤着人们的记忆，被留下的只有“经典”和它身后的“大师”。因为《红楼梦》，人们热爱作家曹雪芹；因为《蒙娜丽莎》，人们铭记着画家达芬奇；因为《命运交响曲》，人们为作曲家贝多芬动容千古；因为《天鹅之死》，编舞大师福金和舞蹈家巴普洛娃的俄罗斯忧伤依旧回荡——他们，都是艺术家。
作为运动员的佟健也怀揣着“冰上舞者”的艺术家心态：“我不希望人们会记住我，但希望他们能记得我的节目。或许很多年后人们不记得我们了，却能想起《追梦无悔》和《采珠人》这些节目曾带给他们的感动——这就是我对花样滑冰的贡献。我希望能多留下几套经典的节目，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回头再看，也非常有成就感”。
11年、12个赛季、10套短节目、9套长节目——这是庞清佟健从1999年首次走上成年组赛场至今留下的一串数字。其中最让佟健感到的骄傲当属《追梦无悔》了：“这不仅是我们的最高分，也是花样滑冰世锦赛举办100界以来的最高分。”（注：他们凭借《追梦无悔》在2010冬奥会上创造了长节目得分世界纪录，并摘得第100届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的双人滑金牌。）除此之外，他最爱拉赫玛尼诺夫的《升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和《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两套长节目——“这两套节目是很经典的，只是那时候大家还不熟悉我们，连领导都经常叫错名字。人们这两年才熟悉我们，记住的多是这两年的节目。”庞清的话不仅道出了两人间的默契，也道出了她将名气与事业区别对待的严谨、淡定。
淡看“成名”——希望被关注的是花样滑冰项目而非我们
今年的3月25日，庞清、佟健摘得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二个世锦赛冠军。回国后的20天里，总共有20多家媒体对他们进行了专访，最忙的时候每天得跑两三场。“太累了！”坐在我面前的庞清，脸上还挂着疲惫。
与之不同的是，他们在四年前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时，却依旧被媒体冷落着。当被问及“是否埋怨过媒体”时，佟健很平静地表示，“媒体有他们的工作原则嘛，我非常理解，现在我也会很配合他们。”无论是默默地追寻、努力，还是面对媒体与公众的关注，两个人已经在多年挫折与荣耀的经历中，炼就了宠辱不惊的心态。
“好些同样的问题都被问了好几遍了。”佟健苦笑道，“但我们会耐心地回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关注花样滑冰的人们想知道。”他希望通过讲自己的故事，给喜欢花样滑冰的人们信心，让更多人参与到这项美丽的运动中来。
“很多采访我们的记者都不懂花样滑冰，沟通起来挺困难的。今年采访多还是因为我们成绩好，这说明这个项目的关注度还是太低了。”佟健表示，“我倒希望被关注的别总是我们俩而是花样滑冰，这个项目挺好，真的，别只写我们俩好。说实话，我也挺害怕看这些（关于我们）报道的，因为有的把我们写得太好了，而我们必须冷静的走下去。”
关注他们的除了媒体，还有日渐庞大的“粉丝群”——冬奥会上的精彩表现让更很多的电视观众喜欢上了他们，有关他们的贴吧和论坛也热闹了起来。
在冰迷们的“怂恿”下，业余时间是“网虫”的佟健也会去百度贴吧和“花样年华”论坛里看看：“看了大家的帖子我非常开心。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不能看太多的赞美。不过我非常希望有机会能跟冰迷们沟通，也希望大家除了我们，更多的关注花样滑冰的发展。如果有人因为看了我们的节目爱上了花样滑冰，我会非常开心。”
佟健说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是等到自己这一批优秀选手退役后，花样滑冰便不再受国人的关注了。至于退役后的打算，佟健表示：“还没想好，我俩考虑过做编导，也为此做了一些准备。”原本最擅长表演古典芭蕾他们，现在也开始了现代芭蕾的尝试，抛开古典芭蕾的框架，在释放中寻找创新的可能。
追梦如故——努力只有高度没有终点
“我已经好多了，谢谢谢谢！”当记者关心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时，庞清笑盈盈地说。夺得奥运会银牌一个月后，庞清/佟健又拿到了自己的第二个世锦赛冠军。连续的征战为他们带来荣誉的同时，也让这两位30岁的老将倍感疲劳。十天前庞清病倒了，俩人只好放弃了原计划要参加的北美巡演。
尽管早就到了退役的年龄，但两位老将还是带着些许无奈地选择了继续他们已经诠释了17年的两个字——坚持。
“这个时候（国家）确实需要我们站在赛场上，我想我们是有这个觉悟的。”佟健这样解释着他们选择留下的原因，但他也坦言，“（留在赛场上）能走多远，还是要看小队员们的成长。坚持到下届奥运会，老实说我俩还没准备好。我最担心我们的身体状况，伤病的变化随时可能打乱原有的训练计划。”
今年世锦赛上，发挥出色的庞清佟健以短节目第一、自由滑第一、总分第一的成绩夺冠。从裁判的打分上看，他们作为世界头号选手的地位已经得到了认可。有人很乐观的评价“属于庞清佟健的双人滑时代到来了”。这种说法佟健并不认可：“现在的双人滑的整体水平已经很高了，竞争非常激烈，谁拿冠军还得看谁的细节做得好，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说句实话，我们现在训练的付出，要比四年前大得多了，这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佟健很严肃的告诉记者，抛开伤病的困扰，年龄的增长也让力量的积累变得更为艰难，“以前练一个月力量能长30公斤。现在好不容易长个十公斤，休息上几天又都回来了。”2014年，他们俩都34岁了——这是花样滑冰选手罕见的高龄，庞清也将创造花样滑冰女选手的最高年龄纪录，这对体质本来就比较弱的她而言，困难可想而知。
既来之、则安之，决定留下的庞清佟健也做好了继续提高和面对失败的准备。“今年的《追梦无悔》是我们多年奋斗历程的写照，要想超越是有困难的。但我希望我们接下来能够通过对生活、对爱情的感悟和发现，带给大家不一样的节目。对于节目编排，我们的努力只有高度而没有终点。”
说到未来的运动生涯，佟健很冷静，“运动员最大的价值还是在赛场上，所以我希望我们有能力去再多拼两年，能拼到什么是什么样。也希望支持我们的冰迷能冷静客观地看待我们的成绩，成绩能好当然好，但也有可能不好，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已经尽力了。”
对于未来，一贯勤奋的庞清依旧充满了期待：“技术上，我们应该还有潜力可挖，能挖到什么程度得看我们的努力了，比如说托举还可以创新。”而对于原本就很擅长的艺术价值与情感表达，她也提出了更高的期望：“以前我们就像舞蹈演员一样表演，演得跟真情侣似的，以后我们还可以表现得更自然。下一阶段的编排和表演中，会有所体现。”
爱情体验——她如一潭清水般美好
冬奥会摘得银牌后，庞清佟健正式确立了情侣关系。从少年时期便开始相依相伴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由“兄妹”变成了“恋人”。
在佟健眼里，庞清是个特别单纯美好的女孩，为人善良，很真挚：“她就像一潭清水，能从上到下看得透彻。我们俩彼此间很了解，相互间很真诚，这是最重要的。”在佟健看来，庞清和自己最共同的闪光点就是简单，互相之间很能理解对方，也很能够体谅别人。“我们一起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从最不被人看好的状态走到现在，所以我们能理解很多人，很多事，也懂得尊重别人。”
而被问及未来是否会让两人的孩子也练习花样滑冰时，佟健则颇有些敏感的蹦了一句：“我先申明，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呢！”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申明”将记者逗乐了，佟健解释道：“这（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得争取她的意见。”停顿了一会，他很认真的说：“当我们俩相处得非常融洽的时候，我会找个机会让她记住那一刻的。”
采访手记
我是于3月20日中午对庞清、佟健进行了采访。这天正好是全国哀悼日，他们当时刚刚结束了训练和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安排的为玉树地震募捐的活动。一天前他们坐在回北京的飞机上答应了采访——后来我才得知，这本该吃午饭的一个多小时的是他们近期唯一能挤出的时间，第二天他们便随队去了哈尔滨。
十天前，我通过好友得知庞清病了，还挺严重的，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原计划的北美巡演，留在北京休养。我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们了，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就好。所以去的时候只带来录音笔，没有背单反相机，更没有带摄像机——这与新周体育一贯的“全能记者”工作模式很不一样
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他们了。与以往的采访不一样的是，这次俩人没有同时接受采访，而是“轮流值班，分工合作”。我们先跟庞清聊，再跟佟健聊。
庞清给我的感觉非常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总是微笑着，话语中透着小女生般的可爱和开朗，这与我印象中那个“内向”的她不太一样。她不仅愿意说，也很愿意听我说与我交流，我们间的互动非常成功。聪明的她几乎把每个问题都精准地答到了点子上。
说到《午夜布鲁斯》时，庞清忽然很诚恳地问我：“可能我们学习得还不够，是不是大家对《布鲁斯》还不太印象深刻呢？”我被她的谦逊和勤奋感动了。更让我感动的是她骨子里那种不可思议的坚强。尽管经历过太多的挫折和磨难，但她记住的不是痛苦，反而会感激命运的磨难让自己更强大。对于未来，她总是充满了美好的期待，这种苦难无法磨掉的赤子之心实在是太珍贵了。
相比之下佟健则严肃了许多，很较真，这让我很惊讶。因为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佟健很幽默，还跟我开玩笑。对于我问题他会“咬文嚼字”的思考，答得非常细。原定的采访时时间是1个小时，我担心问题问不完，就催他说简单点，不过他还是坚持着“解释清楚”的原则，采访时间比计划多出了40分钟。或许是他太认真了，采访与预期的效果差别比较大。采访完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很委屈，因为没有按计划走。不过在写稿的时候才发现，佟健在较真中说了非常多发自肺腑的话，这些都是镜头采访收获不到的“珍宝”。
虽然我对他们的故事很熟悉，但当真正面对他们时，我被真实的庞清佟健感动了。我个人一直认为，出色的体育新闻报道与主流的人物报道是一样的。因为运动员只不过是一种职业，体育明星是这种职业中的佼佼者。奇迹都是普通人创造的，普通人故事才能打动读者。我也一直希望体育新闻能够在这样的思路下回归人性本身，从而让体育新闻自身能过获得主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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