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ial——关于小熊的告别演出
2003年的Skate Canada,Alexei Yagudin最后一次作为Olympic Eligible级别选手出现在冰场上。他踏上冰面,举着话筒刚要说话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他擦了眼泪,转身,努力微笑着发表最后的讲演。他的美式英语听起来轻松休闲,他笑着说“你们得要杀了我,才能让我停止滑冰。”笑声在冰场的各个角落里响起,可是我明明看见,在观众席里面,好多人揉着眼睛。
然后,最后的冰上之旅。
他穿着一身黑衣,宽宽松松的款式,胸前菱形的红宝石,我知道那是悼念亡者的牧师打扮,一如我知道这音乐纪念的是海瑟尔球场惨案的亡魂。他张开双臂滑向冰场的中央向观众致意,然后到主席台方向的场边,俯下身子,左膝弯曲,在冰面上呈九十度的直角,右膝前冲,右手点着冰面,左手从身后高高抬起。这就是他的开场式了。
最后的开场式。
音乐响起来。一拍,两拍,三拍,四拍。十四个八分之一音符之后观众开始随着音乐击掌,从微弱的慢慢变盛大。他缓缓的应和着音乐,缓缓的抬起头来,一点一点。他抬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这时候我开始颤抖,看着他滑行倒退,用一种哀伤而又坚决的姿态,握成拳的手举在身侧,展开,在冰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一只鸟,马上就要飞走了,他正在飞走。
Triple Toe-loop,Flying camel,Serpentine footwork,Spread eagle,Camel spin ,Straight-line footwork,Russian split jump,Slide,Combination spin,Knee slide。资料上显示的全部的elements就是这些。他完成的不算好,跳跃走了样,有几拍的动作力度也弱了,更有一两拍没有跟上节奏。是伤,还是其他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他的努力他的奋斗,想要完美谢幕的用心。
所以就算这编舞再没有新意,他的完成再烂再力不从心,我也会一直记得他做Spread Eagle时候全场的掌声,像夕阳下的潮水涌起,我会一直记得,那音乐不停震撼人心,那小提琴的哀怨,小号的扭曲,大提琴的悲壮,鼓点越来越密砸在心上时候的痛感。
这音乐叫做Memorial,纪念,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壮烈。
我怎么可能忘记,在最后的尾音里,他提足在冰面上狂奔,最后跪下,在冰面上滑出长长的痕迹。他跪在地上,张开双臂,仰头望天,宛如旧时我听过的所有西伯利亚的传说,在最荒野的地方,人和狼的搏斗,人和自然的拼博。我仿佛听到西伯利亚的北风就从那个人身边一阵阵的吹过,最后化成不朽的颂歌。那样的,永垂不朽。
我终于真切的体会到了,这是Farewell,不是Goodbye,不是再见,而是永远不见。
永远的告别,永远的纪念。
我长长的吐出口气,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这不是我看过最好的表演,远远不是,从技术角度上来说,这表演甚至太不够格。但是这样动人心魄的表演,我从来不曾看过;而只是这样看着呆板的电脑屏幕,就好像一起体会到了人世间全部的爱或恨或死亡或重生的不可磨灭的感情,这样的经历,我相信我也不会再有。
我的心神未定,就看见他站起来,滑到冰场中央,向四周的观众鞠躬飞吻。他微笑着,笑得那么好看。那个会在奥运会的kiss and cry区里,一看到自己分数就大哭特哭起来的小孩,在那个时候,对着许许多多支持了他好多年的加拿大观众,笑得那样好看。但是我不知道那挑染成金黄的栗色头发下面,看不清的冰蓝眼眸里面是不是有泪水;或者那黑色的衣服里面,他跳动的心上是不是有泪水。
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只能看着他滑向Tatiana,那个铁血老太太,已经满眼满脸的感动。我就安静的,一动不动的坐在电脑前面,目光穿越过时空,穿越过全场波涛汹涌的掌声,看见那个人连冰鞋的护套都没有装,匆匆的走进了有布帘遮盖着,看不见的地方。
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留下。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在我心中,装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个Memorial。纪念册里纪念的是什么,海瑟尔惨案亡魂的哭泣或者人性在那瞬间的扭曲和伟大,但我看见他在冰上滑行,我纪念着的,是他这些年来的成长、痛苦、梦想与荣耀。花样滑冰是这样的运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艺术性更大于体育性,所以无论是表演者或是观众,都免不了要把自己的情感代入。Memorial的特别,就在于这样的情感。它独一无二。所以我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一个纪念而已,就那一个Memorial,在2003年的Skate Canada。
Farewe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