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Stephane会准时到的。无论是约采访还是预订好的事情,他都非常守时,绝对靠得住。——你跟我一样很清楚。”我的老朋友,Ari Zakarian一跟我打过招呼就这么说。这位著名的经纪人又补充了一句:“ 我这行的人做梦都想遇到他这样的客户。”声音里有一丝嫉妒。
兰比尔此次莫斯科之行只停留三天,时间安排得相当紧张。他参加的是Ilya Averbukh的“冰之交响乐”(Ice Symphony)巡演。他的经纪人没有跟他同来,因此Zakarian就担当起了经理的任务(倒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采访一开始他就立刻放弃:“好吧。你们互相够了解的,我不打扰了。”
这位滑冰选手在奥运会之后就退出了竞技冰坛。在等待期间,我在思索:索契冬奥的时候兰比尔也不过是28岁。要比第四届奥运会,只要他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他要为了什么而比赛?也许,就为了在那么多人心里,好像花样滑冰没了Lambiel就不能好好的存在一样。而且,他第一次退役后,不是也回来了么?那是2009年,那时人们都以为他永远不会返回赛场了。
瑞士选手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裹着温暖的围巾,准备好了去散步的样子。
“Hello!我知道能碰上这种天气我的运气可真的够好了。而且我终于能好好看看莫斯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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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旅行让你感觉如何?更像工作还是生活中的乐趣?
--我喜欢四处走走。为比赛或者繁忙的巡演而奔波当然很不同。时间安排可能过于紧凑,这样就失去了看风景的机会。只要有机会,我很愿意在街上逛,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着那些房屋。看那些新起的建筑物们怎样和旧的融合在一起。这方面,莫斯科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旧的建筑色彩清淡,线条柔和;而新建筑都是特别高的摩天大楼,非常强势和锐利。到这座城市来比大奖赛系列赛的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温哥华冬奥会之后你就决定退役了。你还记得那场比赛最后你在想些什么吗?
--事实上,全都是些可怕的念头。那种心理状态挺糟糕的。我意识到,这些年一直追求的至高无上的梦想,突然成为过去式了。想做的事情我没能做到,也不会再有机会了。我非常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里,做些什么。另一方面,我在想象奥运会后会怎么样,大概会是很多巡回演出——可是那会儿我都不知道我还想不想去巡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看到了,就算现在,我还是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最后我们看到奥运会一结束,你还是立刻投入到表演中了,一大堆的表演。
--没错。我永远都在到处跑。还有,我那时也惊愕的意识到我得开始学着过没有比赛的生活。这种生活现在真挺不寻常的。不过是往好的方面,我觉得。
--你是说?
--嗯……比赛的时候我有很多FANS。也许我奥运会后低落的原因之一是我害怕失去他们。事情会像这样:我不再比赛了,可是FANS们全都留在了竞技赛场……令我极为震动和惊讶的是,(诚实的讲),他们仍然在给予我同样的支持,即使我不再比赛了。
--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怀念比赛?
--不,真的没有。我得到的奖牌已经足够了。我热爱我现在所做的,想在艺术方面有所提高。于此同时,我还可以享受其他人的表演。我很期待赛季的到来,打算尽可能每一场有趣的比赛都不错过。我看节目,研究那些打分——因为以前我自己要训练和比赛的时候是不可能做这些的。更确切的说,那时我是一个内部人士。我最近才发现,以局外人的角度去欣赏这项运动远比当内部人士来得更有意思。
--那你又是为什么回来比奥运会的呢?你那时就已经赢了足够的奖牌,就像你刚说的。我相信你也有很多商业合同了。
--Hmm……好问题。自从在都灵奥运会拿到了银牌,我就在渴望着、梦想着温哥华。我想大概是从踏上领奖台的一刻起就开始渴望了。有小一段时间,别的任何事情我都忘记了。早晨醒来第一个想法就是我正在为温哥华而准备着。练习的时候我想着它,数着离它到来的日子还有多少天。之后受了伤退役,我差不多要疯了。因为我感觉自己存在的意义几乎被剥夺了。花了不短的时间我才接受生活还在继续的事实。那段时间里我持续的在治疗,让它好转。我的身体一可以承受高强度的训练,温哥华的梦想马上就回来了。要准确的告诉你很难,你问我“为什么?”我解释不了,我只知道我真的曾经梦想着它。
--也许因为奥运会性质特殊?
--确实如此。2002年去盐湖城比奥运会时我才16岁,从来没去过美国。所以那儿就像个超大号的迪斯尼乐园。每天都能学到点什么,还有崭新的、很正面的情感体验。看起来总像有点距离,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倒像是隔着点距离在看电影。
都灵奥运会截然不同。比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或许是因为在盐湖城的时候我不过是个稚嫩的新人,而都灵我却有可能拼到一块奖牌。那种紧张程度是空前的,而且无论训练,休息或者在城里散步,都没有一丝的舒缓。虽然我大概都没在那里散步。我记得很清楚,那场比赛是怎么结束的,结束之后我在回想那几天,经历了如此疯狂的一场比赛,还有拿到的那块银牌。那大概是我生命里最好、最幸福的日子。我明白,我完全有理由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可是我连一点欢乐都体验不到,因为在重压下呆久了根本回不到正常状态里面。至于温哥华,我刚刚跟你说了。我不确定自己还受不受得了把这些都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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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作为一位艺术家,你跟你的老教练PETER GRUTTER仍然保持着联系?
--当然,跟他还有莎乐美(编舞姐姐~~~~~~翻译注)你可能认为,我是运动员,一运动员的体育生涯里会出现很多位教练。但是这些人中总有一些对你来说像父亲和母亲一样,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而且这种重要性并不仅仅来自于你跟他们度过的时间比你和你父母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对我来说,这样的特殊角色永远属于PETER和SALOME。
我很高兴我们曾分开过一段时间。有些人你只有在分开以后才意识到他们对你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后来我们甚至就此谈过,最后结论是,这就跟家庭一样:长时间的在外飘泊才能让你彻底理解‘家’这个词的意思。
--你想成为一位这样的教练么?
--现在还不。首先,我热爱我现在所做的。我很乐意能滑多久就滑多久。但要做教练,我认为需要将你的时间和精力百分之百的投注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至少GRUTTER作为教练总能给我这种感觉。有一次他摔得很惨,髋部骨折了。刚做了手术他就拖着受伤的身体回了冰场,看到他拄着两个拐杖在冰场走来走去,就像只小螃蟹,我都快哭出声了。又过了几个月,他就穿回冰鞋开始滑冰了。
--但你已经开始作为编舞与其他选手合作,而且你很活跃。尝试把一个节目跟一套极其严苛的规则结合起来有趣么?
--这都还不是最难的呢。最糟的是规则年年都改。还有,呃...我认为一项东西艺术,可我得努力把它全都转化为分数 —— 是,我的确为此恼火。用几个数字是不能表达艺术的。
--为什么?这完全有可能啊。如果你要为世界冠军或者奥运冠军而拼搏,你就得跟着规则来。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
--我肯定不乐意。新系统的出发点是好的,这我完全赞同。许多东西由它来度量会更加精确。只是现在我不觉得它达到了目的。我不用点出名字,你也知道有些人跳跃完全没问题,但其他人就不行。没完没了的提高技术要求,只会毁掉一段本该富有美感的节目,让它支离破碎。如果有人还想用心去保持节目的高水准,编舞上,表达上,他也不过是得到和别人差不多的分数。裁判打分的所遵循的原则非常难以理解。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根本就解释不了。我刚刚跟你说艺术与数字的关系时,我就在想这个。
不过,这项工作还是富有乐趣。我从莎乐美那里学到了在编舞的时候内心的自由,还有聆听音乐的能力。这给了我很大的空间去创新。
--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用这样的眼光来看,跳跃是件讨厌的事?
--不是那样。比赛时,跳跃就是我挑战自己的方式。比如说,如果有一段时间我的3LOOP总是接不上连跳,那我就做更多。我喜欢将技术掰开揉碎的研究,搞清楚各种跳的机理。
--你上冰时一般都想着什么?
--什么都不想。刚踏上冰面,我的大脑里可能有一千种念头像风车一样的转。有的是技术方面的,有的则跟花样滑冰风马牛不相及。但音乐一起,我的头脑就被彻底清空。直到结束我才重新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存在。应该说挺奇特的,像是冥想。我做别的事都不会这样,只有滑冰才行。
--可是滑冰选手需要控制的因素太多了:技术动作的滑入,落冰,空中姿态,冰上的动作...
--为什么呢?这些我都是在练习里去做,我们会练上好几百次,一直到你的身体能自动为你完成动作为止。我如果突然发现自己在滑节目的时候思考技术动作,那就是‘这个动作还得再练’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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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时代做一名公众人物会总有些烦恼。你有没有读到过有关你的无聊报道?
--我知道我有缺点,也犯错,失败,做不对的事。我不需要网络来告诉我这一点。我相当肯定的说,我惹毛过别人——这很正常。但诚实的讲,我不在乎无聊的报道。批评如果有可取之处的话,我则会很注意。而那究竟是一个我很在乎的人说的呢,还是出自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之口,根本不重要了。不管是谁讲的,我都会试着去倾听和作出结论。如果一个人单纯想克服自己的弱点,那不会有什么害处的。
--你有一整套办法来应付焦虑。
--很明显是这样。其实我觉得没必要去读他们把我写成什么样。为什么要读呢?为了读到一些有关自己的我还不知道的秘密?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读到过,但干嘛要把它那么当回事儿,是吧?
--顺便问一句,你上学的情况怎么样?
--完全去不了。如果我稍微有点自由时间,我一定会高高兴兴的去念大学。比如学艺术专业。或者外语。或者运动。但我现在真是一点都挤不出空余来了。我不想这样去学校装成‘我在读书’的样子。从孩童时代起,只要我开始做一件事,那就一定要百分之一百的投入。
--这也是教练教你的么?
--不,是我妈妈。小时候她对我们要求极其严格。现在想来这是必须的,因为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我不是没有被这种严格要求伤到心的时候,但是后来长大了,我明白了妈妈对我们所做的巨大付出,她教会了我许多。独立,责任感,为最终的目标而不懈的努力。
--你空闲时做什么?
--我但愿我能记起来上次休假是什么时候……虽然我在家休了个极为少有的、悠长的假——五天。周末我喜欢就躺在床上发呆,还有下厨。我喜欢看菜谱。这段时间爱研究泰国菜,像汤啊,泰国鸡啊,别的肉类啊……我还爱烤蛋糕。我从外祖母那儿学来的。她住在里斯本,离我们不远,厨艺棒极了。我每次去她都烤葡萄牙风味的蛋糕。她圣诞来瑞士看我们的时候也要带那种蛋糕。我喜欢面包蘸融化的热奶酪。只是不能吃普通奶酪。
--你最喜欢吃什么?
--我很简单:我吃什么都很顺口,不挑食,就是别给我吃奶酪。
--日常生活里,太受欢迎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从没有。
--难以置信。你就没有一次被一群女孩子围住。她们摩拳擦掌的,好像正打算撕碎了你来表达她们的爱?
--啊,时常会有,可这只是正常现象。我解释一下:就我自己而言,能有一种机会过我所拥有的生活是极为幸运的。我必须为此付出。我的方式是和身旁的人分享一部分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命令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感觉有这种必要性。我从不拒绝与人沟通,哪怕是基于一个虚假的借口。万一有一天,我突然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自己:“好吧,伙计,开始对别人的爱和关注感到厌倦?那就找份别的事做!”
(是说,知道我偶尔爱用反白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再来这个论坛了吧?)
我想自己也是最后一次给他做翻译了。像往常一样。翻好,配图,调格式,发送。就好象他没有走,我也仍是那个在他面前紧张得说出中文的年轻女孩。
他陪着我,给了我一段奇特的、从未想像过的旅程。如果我现在,在花事尚好的时候就离开……也许比较幸福。
我仍然用灵魂在爱他,只是我的爱不一样了。
能遇到他真的非常、非常幸运。bonne chance, steph. I love you. JE T'AIME.